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沙野 “文学”与“故乡”是一个永恒的话题

“文学”与“故乡”是一个永恒的话题。 我常常觉得它们是同一件事,不能分开。 故乡是文学的出发地和生长地,是支撑作家毕生创作的内在动力、情感源泉和生命基础。 他对人生、对社会的基本判断和体验,都是从这里开始的。 作家的家乡是一个村庄,一条街道,一座城市,或者别的什么,总之,那一定是他少年时代的生活环境。 有没有没有家乡的作家? 这样的人可能很少,甚至没有。 打个比方,如果一个人从小就在流浪,那漫漫的旅途就是他的“故乡”; 如果一个作家的童年是在无人居住的荒野度过的,那么这片荒野就是他的“故乡”。

我的青春是在海边荒无人烟的森林里度过的。 我们的房子是树林里唯一的一栋。 这片森林是很久以前自然形成的。 据有关记载,19世纪时这里还是一望无际的沼泽地。 那是一片慢慢形成的冲积平原,河流纵横,水汊纵横。 这基本上是野生动物的世界。 19世纪末,其边缘分布着星罗棋布的村庄。 长期以来,这里的荒野不断扩大,成为了我们所能想象到的类似于英国作家哈代《还乡》中描述的“埃顿荒原”的地貌。 不过,也许这里的荒野更多的是沙子,而且是沙地上杂草丛生的森林。 我出生于20世纪50年代中期,当我记事时,那还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森林。 也许有人认为所谓的“森林”不过是海滩上的矮灌木和杂草而已。 他们错了。 靠近海边的大树很少,但离海两三公里的地方就有大树。 记忆中主要有杨树、柳树、橡树、金合欢树、苦楝树等,是真正的茂密森林。 那些杨树和橡树都是今天很少见到的大树。 成片的乔木林之间可能存在长满灌木和杂草的沙原,这使得整个海滩荒野显得更加广阔和复杂。

张伟长篇纪实《我的野外盛宴》插画王昌辉

20世纪60、70年代,这片无边无际的荒地开始成为沿海县市乡村全面整治的对象。 几乎所有的劳动力都被派去搭帐篷、住茅草屋,有时冬春季节还要住在海滩上,主要是砍伐森林,在沙滩上盖土,转化为粮食。字段。 大片森林就这样消失了。 几十年后,只有极少部分新建粮田成功,可以种植小麦、玉米等农作物,而大量新开垦的土地由于缺乏相应的自然基础条件,已经无法耕种、无法恢复。 。 原始生态奇特地貌。

在当地,60后出生的人们只记得眼中的自然风貌,从未见过原来的“故乡”是什么样子,大多数人也从未追寻过更早的实际情况。 当他们谈论森林时,他们只谈论海边的防风林有多么大、多么美丽。 事实上,与20世纪50年代相比,更不用说更早的时候,这确实算不上是一片森林。 这仅仅是因为沿海东、西、北、南的大片森林被破坏后,当地人民要忍受大风和沙尘暴,无法再维持正常的农耕生活后,不得不发动群众再次植树造林。 经过长达五十、六十年的等待,这片长长的黑松林在海边生长起来,东西长数百公里,南北仅两公里。 即便如此,这片人工林仍然是名贵的绿色植物,既实用又是仅存的大型树木。 人们都记得防风林里奔跑的野兔、随手可采的蘑菇、上下飞翔的鸟儿。 可见,无论用什么方法,只要有森林,就会有常年的风吹日晒和宜人的风景。 进入21世纪,随着工业的发展,市场的发展,年轻时最难忘的、几乎融进灵魂的那片无边森林已经不复存在了。

20世纪60年代,大幅萎缩的野生森林依然风景如画,甚至还建起了国有林场和园艺场。 我出生的房子就在这两个“田野”之间的一片野生森林里。 这里的青少年想要和一些大人取得联系,找到同类和伙伴,就只能等待来到森林里的猎人和采药者,或者去两个“田野”。 对我来说“致命的吸引力”就在林场南面不远的地方,那里有一个名叫“西栏子”的小村庄。 鼎盛时期只有二十户人家,可能是整个半岛最小的自然村。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,我最常去的就是这样一个小村庄。 从我们家到小村庄,我们必须经过林场。 小村庄是青少年的磁石,也是未来最具体、最直接的文学“故乡”。

这个小村庄的形成是一个很长的故事。 那是十九世纪的一件事:一片森林的主人从千里之外找了一个人来照管这片森林。 他在间隙的灌木丛中搭建了一个小屋并住在那里。 后来他又招收了更多的人手,经过这些年,形成了一个七八户的小村子。 它生长繁殖得很慢,到了我十几岁的时候,它逐渐变成了一个有近二十户人家的村庄。 但当地人仍然不认为它是一个正常的村庄。 他们只称其为“西兰子”,翻译成书面语的意思是“西方的荒野”。

由于小村子都是由远方的人组成,这里的风俗怪异,口音复杂,行为举止也与当地人大不相同。 在当地人眼中,这个小村庄的人们都是神秘的外星人。 “其他人”往往是不可理解和边缘化的。 他们也很难融入当地生活。 于是这个小村庄就成了一个略显独立而又自满的天地。 在这个世界上,我感受到了莫名的幸福。 我和不多的“每个人”都成为了亲密的朋友。 我知道他们所有的秘密,我听过无数关于他们的故事。

沙野 “文学”与“故乡”是一个永恒的话题

因为要一遍又一遍地走过林场,难免要在那里停留,所以我对这里的工人也很熟悉。 这样,小村庄、小林场就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我写作的对象,成为我想象和描述的源泉。 我什至不需要太多幻想,只需记录并复述他们的故事即可。 当然,相比之下,我最亲密、最早的同伴,还是这片森林里的动植物。 它们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生命,彼此亲近,一起成长。 他们让我摆脱了孤独,给了我友谊和力量。 当时我几乎不知道我会花最多的时间回忆这片森林、它本身以及它周围的一切。

很多写作朋友认为我迄今为止最好的小说是《九月寓言》,中篇小说是《七种蘑菇》。 他们觉得影响力较大的《古船》和《你在高原》都无法与之相比。 作者在他的每一部作品中都付出了如此多的努力,以至于他不愿意回应这样的比较。 我明白作品是不可替代的,有时没有太多可比性; 也许我还远远没有写出真正令我满意的作品; 这两部作品在创作的愉悦与和谐、纵情与深度上都很难超越。 为什么? 因为它们与我的文学祖国有着如此紧密的联系,来自它的核心。 我爱西兰子,怀念我的童年。 它在很多时刻都闪烁着金色的光泽。 有的朋友认为我写的人物连动物都不如。 是的,也许确实如此。 因为我太熟悉他们,太爱他们,太依赖他们。 那个时候,在树林里孤独的小屋里,整天和我说话最多的只有他们。

故乡是一个无比强大的发电机。 我的家乡是一座藏有巨大财富的图书馆。 我的家乡是一座大容量的水库。

文学需要提供强大的“电力”。 文学需要引用无穷无尽的“来源”。 文学需要从源头进行清洗和倒出。

我已经写作五十多年了。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。 每个人都要面对和回答新的问题,迎接新的考验,但有一个难以绕过和克服的大坎,那就是每个人都会受到自身经验的限制或限制。 一个诚实的人,首先要对得起自己的经历。 这种体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“生活”,而是一种深深烙印在灵魂底部的生命情感。 如果有一种情感张力可以替代,文学就不再是文学了。 也许我们还有无数的冒险和折磨,让我们纠缠在绝望的丝线里,但屈服于邪恶的可能性并不高。 每个人都有信仰,都有根,他们都会带着这些,在属于自己的诗林中行走,直到最后。

我的西栏子就是我的诗林,我的原野就是我的诗林。

十一年前,一位喜欢《九月寓言》的文人从遥远的南方赶到烟台,再次找到龙口,就是为了亲眼见到西兰子。 这个小村庄已经消失了。 他说的多么可惜啊。 但我已经把它带进了心里,变成了血肉。 我已经写了数千万字。 为了真实地还原现实,也为了自省、自省,我一直在不停地写作:写荒野和那里的一切;写荒野,写荒野。 从现代写到古代,再从古代写到现代。 我也会写关于外部世界和这片荒野之间的联系,关于一个荒野人走向外部世界的故事。

如果有人问我是哪里人,我会说我是西兰子人。

《光明日报》(2023年3月29日第14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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